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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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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前

湖北省利川市毛坝乡双泉村杉木庄四河头,一个地图上绝对找不到的地方,这是我出生地。这里原来应该是个大庄园,还保留着长五间两层楼的木房,木房前面是一个用石头铺成的平坦的略低一点的天井坑,坑边有凿了孔的洞,供雨水流出。天井坑前面还留有三间木房,两房之间的一边是厕所、猪圈和牛圈,另一边是地坝,由天井坑可以推断,原来四周都应该是连接成片的房子。前面木房的屋前是用石头砌成的半人高的坎,然后是一块平坝,再外面又是石头砌成的最矮的地方都超过两人高的坎。沿着光滑的外边用石头墙挡住的阶梯下去,就是一口三面用整块石块围城的水井,无论天旱多久,从来没有断过水,这口井是整个村庄用水来源。

我的出生,实在平凡得紧,没有任何异象,二月初九的子时我来到了这个世上。父亲是苗族人,母亲是土家族人,唯一的区别是母亲她们喜欢包青色的丝帕,很长的丝帕一圈一圈地紧紧缠在头四周,形成一个大圆盘。有关少数民族的标记,只记得小时候戴的雪帽(一种能包住头后面一直拖到腰的帽子)上有些虎头、牛头的银饰。为了给我取名字,伯伯(老家说法,叫父亲为伯伯子女好养活)费了不少心,因为我们属于老幺一族,前面一大批同辈份的哥哥把好听的字都用完了,要想不重名实在是难。后来爷爷出了个主意:有个同辈小孩取了名字后几个月就夭折了,我就用他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在阎王爷那儿已经勾销过,好养活,所以我就有了现在的名字。有人曾经要带我去看那夭折的小孩所埋的位置,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

我三岁还不会讲话走路,用嫂子们的话说是“抱起来一长条,放下来一大坨”,开始爸妈并不着急,后来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多了,他们才开始有些着急。到卫生所看了不见效,土医生也请了不少,偏方也用了很多,都不见效,大医院那是听都没听过,当然也就不会想到的,没了办法,也就认定我是个傻子。有人说是我的名字用了个夭折的小孩的名字,不吉利,改名可能会好,父母也没多大心思想新名字。三岁时我却开口讲话也能走路了,算是给爸妈一个惊喜,所以后来他们一直比较偏向我。会走路了虽是惊喜,却也带来了麻烦,那时父母都要按时上坡挣工分,我不会走就没什么危险,能走了就必须要人照看。哥哥已上学,开始母亲背着我干活,后来越长越重背着很吃力。有一次实在没法,伯伯找了根绳子把我绑在柱头上,免得我到处跑着危险,等他们回来看到我的样子时,就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能这样做。

实在没办法,父母就想到了让我去上学。当时我们湾里有个学堂,就在我们组里,只有一个老师,是组里的一个堂哥。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帮着看看小孩,连块牌子都没有,也没有教材,于是我五岁就算开始走上了上学的道路。学堂设在一个堂哥的堂屋中,每天父母要上坡干活之前,就将我送到那儿。大小差不多的七八个小伙伴坐在四张长条凳上,前面挂着用生漆刷黑了的木板,从山上捡的灰白色,比较软的石头算是粉笔,可以写字。上课主要就是唱歌、做游戏,只要没人哭闹打架,就算没什么事了。这有点像简单的托儿所,好像也不用家里掏学费,老师跟其他人一样按时算公分,应该是集体时代的一种福利。

2

小学

不知什么原因,湾里的学堂半年后就被撤消,把我放到哪儿又成了一个问题,无疑继续上学是最好的办法。但村小学在另一座山上,上学要先下坡,然后过河再上坡,路也不算太远,可路不大好走。幸好我哥,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比我大几岁的侄儿在这个小学上学,所以在他们的看护下我进入了正式的学校。

当然说正式是因为它有一块正式的牌子——双泉小学,其实也不正规。全校就三个年级,两间教室,两名老师。一、二年级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三年级在另一间教室,两个老师各负责一个教室。负责我们教室的是刘延生老师,两个年级的学生分别朝向不同的两面,刘老师就在不同时间不同方向给两个年级的学生讲不同的课。当时我太小,学校本来是不收我的,耐不住父母的央求,我就跟着一年级。但我不算正式的学生,所以我得自带一小桌和小凳作为我的课桌椅。

上学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父母怕我饿,每天还要带上一碗饭。上学之前和放学之后,我的任务是放牛。早上放牛不能走太远,只能牵着牛在附近的田坎上让牛吃草。但是牛很狡猾,必须紧紧地盯着它,稍不注意它就会卷一大口秧苗,抬起头来,津津有味的嚼着,还用眼斜看着我,好像在示威。牛吃了秧苗就要挨大人骂,如果吃多了还得赔,所以我往往会踢它几脚,它好像也知道自己错了,静静地站着让我踢。夏天的早晨山谷一片青翠,一片片青瓦木屋掩映在树丛中,连对面山上的人都能看见。很快,一团团的雾就会从各个低洼地方升起,先是一团团,然后连成一片,最后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我甚至都不能看清我的牛,当然也会想象着我是在仙境中,如果是水牛我会骑在牛背上,再吹着竹笛,那就跟画中没了什么区别。后来我确实找竹子做了支笛子,也能吹奏一些音符,但我家的牛是黄牛,性子野,不让骑,所以吹笛牧童的画面始终没有出现过。

下午放牛时往往走得远些,老是往两山之间的河谷中跑,河中的水很浅,非常清澈。河中有一种背为青色,靠背的腹部为淡黄色,下腹部为青白色的无鳞鱼,我们称为土麻儿,这种鱼长不大,最多有手指长。一旦有人靠近它就游得飞快,青色的影子一闪就躲入了石头下面。看清了它躲藏的位置,我们就会用手到石头下面去抓它。这有时会有很大的风险,记得有一次,我顺着石头摸,碰到了肉乎乎的东西,马上高兴地一把将它死死抓住,提出水面一看,手里抓的是一条晃着脑袋的水蛇!水蛇虽然没有毒,但也吓得腿直打哆嗦。后来我们就不再冒这险了,换了一种方法来捉鱼,那就是用竹竿将鱼赶到一小块石头下面,然后搬起一块大石,用力砸向藏着鱼的石头,把它搬开,就会看到翻着白肚的已死或已晕的土麻儿。河间会传来阵阵的“砰砰”石头砸石头的声音,这种方法只适合在浅水中抓鱼,稍微深点的水中就行不通。当然我们也有办法,河岸边有种树,叫麻柳树,伙伴们会分工,一部分人去摘麻柳树叶,一部分和着沙子将麻柳树叶砸碎,还有一部分则堆积石沙,使得河水尽可能地绕开要抓鱼的河塘。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们就会将砸碎的麻柳树叶全部倒入河塘中,所有伙伴都跳进去手舞足蹈,将整个河塘的水搅浑,也是让麻柳树汁能均匀地分布到各个地方。然后就各站一方静静地等待,不一会儿就会有鱼跃出水面,再一会鱼就会翻着白肚慢悠悠地浮出水来,这时我们就能轻松地捡鱼了。

原来河里还有一种鱼,每当母亲不用集体上坡而又天气晴好时,母亲会和几个妇女背上一堆衣服被子到河里去洗,我也会跟着去玩。那时还没用肥皂洗衣粉,母亲会提上一桶木灰,洗衣服时,先将衣服放在一河塘中泡上,然后找一块平整的较大的石块,放上几件湿衣服,均匀地洒上大量木灰。等上一会后就用捶衣棒使劲地捶打衣服,边捶边翻动。等到将所有衣服都捶打好了,就到河水中去清洗,清澈的河水就会浑浊起来。这时在河边较清澈的水中就会有种鱼慢吞吞地在游动,鱼只有手指大小,两三厘米长,腹部好像有吸盘,嘴边有胡须,形状细节已记不太清。这种鱼常常贴在岩石上,所以我们叫它粑岩鱼,它游得很慢,也不警觉,很好抓,但没人抓也没人吃它,听说是苦的。后来再也没见到过这种鱼,听说这种鱼对水质要求极为苛刻,水被化肥农药及后来的肥皂洗衣粉污染后就绝迹了。

上学时学到了什么,现在已完全没了印象。印象最深的是每次放学,学生们会撒着欢的边大声怪叫着边往坡下冲,就像后面有猛虎在追一样,我显然拖了哥哥、叔叔和侄子的后腿。没办法,他们中两个人就一人架我一只胳膊,带着我一起往下冲,风在耳边呼呼地吹,两旁的树飞也似地往后跑。我第一年上学显然是玩,六岁时正式成了村小学的一名学生。当然那时大多孩子上学的任务就是玩,我也一样。没有家庭作业,即使有也没人做,即使想做也舍不得铅笔和纸。我读小学时有个叔叔在乡中学读书,是大人们都佩服的人,我老往他那跑,有时会听见他叽哩咕噜地读着什么,叔叔说那是英语,外国人说的话。还有一次叔叔告诉我盐还叫氯化钠。当时我心想,读书也没什么用,简单的盐也叫得这么麻烦。

三年级读完后就只能到乡小学接着读,那时叫青岩小学,一般过去的孩子都会留一级,当时我的成绩好像还行,就没让留级,所以那些比我大不少的人就与我同班了。我年龄小,再加上个子小,又不大说话,就成了同路孩子们欺负的对象。很多事都记不得了,但有一幅画面却异常清晰:课间同学们都在操场上,跳绳、滚铁环、踢毽子、打弹珠,但我却斜靠在教室石头砌成的门框上,静静地望着他们,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

学校离青岩街不远,青岩街的背面是一座巨大的山峰,下面稍微平缓的地方叫大湾,有石阶级级而上。大山三分之一高处有紧挨在一起的九个出水口,常年有一大股清水喷涌而出,沿着沟渠汇入了人们修的有足球场大的水池之中,这是青岩水电站的蓄水池。然后通过落差约一百米的管道,巨大的冲击力冲击着发电机,发电机就轰隆隆地开始发电了。再顺坡而下到达青岩,人们叫它青岩河。再往下到两河口汇入后河的水,继续向下到三间坝汇入夹壁的水,就到了毛坝,这里她叫毛坝河。一路向下到达咸丰,有了新的名字唐崖河,然后进入重庆黔江,就叫阿蓬江了,最后在酉阳龚滩注入乌江,青岩就是她的发源地。山峰再往上就是一长排九十度裸露的青灰色石头,树草都没法生长,这是青岩名称的由来。

五年级学校来了个新的年轻老师,蒋必武老师,他的教书风格跟他的名字很像。他无时不拿着一条近手指粗的竹根,不停地在手里随意地搓揉,因此那条竹根变得易常柔韧而又发着黄铜色的亮光。这是让我们心惊胆颤的东西,哪个同学写错字或背不出课文,就必须乖乖地伸出手掌,挨它一下,手掌上会马上爆起一条和竹根一样粗的红印。这还没完,还得留下来继续背课文,直到会背会写为止。

蒋老师的到来无疑使我找到一条避免大的同行同学欺负的方法,那就是会背会写所有的东西,然后早早地放学,所以那以后我的成绩进步很快。当然我早早地放学后,一旦走到和大孩子分开的地方就放慢了脚步,那是有一座古老石桥的地方,我们称它大拱桥,后来通过碑文记载,知道它叫步青桥。桥全部由青石条砌成,石条之间没有任何东西粘固,我走在上面老担心桥会垮。但它一直稳稳的架在那儿,我有次专门伸出头仔细看了看,才看出石条是楔形的,上大下小,这样的石条刚好形成一个拱,桥上压得越重桥就越紧固。桥的一头有一座三层的石塔,估计有三米高,第一层刻着修桥捐款人的姓名、地址和捐款数量,地址显示捐款人中湖北、湖南、四川、江西人居多。第二层刻着修桥原因、经过和时间,还有一脑袋大的圆洞,我经常爬上去往里看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可空空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后来能读懂字了才知道那塔叫字库塔,古时读书人很珍惜纸字,塔上的圆洞是烧废纸的地方,废纸烧完后不会随风四散,而是仍然保留在塔中。桥的另一头不远处则立着一座方形的窄碑,有近十米高,顶上有石檐,碑上刻有花纹,顶上突出的楞上刻有“御赐”、“圣旨”等字,是古时皇帝表彰本地一刘姓贡生母亲的贞节碑。

走过桥就是上坡路,路边是稻田,夏天一下大雨路就会被冲成一条深沟。当然水退去后,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在低洼的坑里会有泥鳅、鳝鱼,甚至其它的鱼被困在里面。半山腰有一座古墓,墓周是石块砌成的,呈方形,墓前有三块石碑并排着,中间一块最大,两边的稍小些,碑间有方形的石柱,再两边各是一竖着的圆石鼓。正中的碑上刻有大字,非常漂亮的字,我经常看着这些字,心想我的字能这么漂亮该多好,反而没注意刻的是些什么字。每块碑顶上是刻得像屋檐样的石头,下面是一些小块石碑,上面刻着些人物像,有互相敬酒的、有读书的、放牛的,石柱上刻着五瓣的花朵和花藤。整个墓碑很平整光滑漂亮,但大人们不许我仔细看,说那是埋死人的地方,所以我总是匆匆地瞄一眼就走,至今也记不得上面刻的内容。

小学毕业以后,我就回家安心地干活了,因为那时乡小学毕业的,家里条件好点的最多在乡初中读三年,一般就直接回家,我想我也是一样的。有一天,我正在坡上挖洋芋,邻村的一位同学割猪草路过,问我怎么还不去拿通知书,我说啥通知书?她说镇中学的通知书啊。我当时不信,家里人也不信,因为乡小学还没有考上过镇初中的。但我还是丟下锄头就往学校跑,跑到学校,看见红纸写的光荣榜已有些褪色,有一角已被人撕掉,但还是能看到我的名字,三个考上镇中学,我是第三个。找老师拿通知书时,老师说我就多了零点五分。

拿到通知书回家,晚上家里坐满了人,爷爷、叔叔、哥哥都来了,都是来商量我上初中的事的。由于镇中学远,有四十里路,必须住校,而且学费不能拖欠,再说我们这里也没人在镇中学上过学,读了也不知有啥结果,所以一致意见是就到乡中学读读算了。

伯伯平时不爱说话,那天闹哄哄的屋里他也一直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叶子烟。当争论好像已达成共识,都没什么话说了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很平静的说:“娃儿能考上镇中学是他的造化,既然他能考上,我就不能拦着,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送他去,有什么结果,那是他的事,但我不能落下埋怨,没什么说的,送!”这句话改变了我的命运,但也让父母真切地体会到了砸锅卖铁的滋味。

3

初中

一九八四年,我十一岁,准备上镇中学了,那必须得住校。学费不多,但对于我家来说,一次性拿出来实在太难。因此越临近开学,就越经常看到父母放坡后往外面跑,他们那是去借钱。那时几乎所有家庭都没现钱,所以总数虽然不多,但凑齐却绝不容易。开学时,我带上足够了的学费、两床被子、一瓷缸酸菜、五斤米,踏上了中学的路程。后来母亲曾经说过看着我去学校的情形,很矮小的一个人,背上背着一袋米,都快拖到了地上,在山路上,一会看不见,一会儿又能看见,然后上了公路,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就再也看不到了。

学校坐落在毛坝镇的山包上,比街上高出了二三十米,三面都是坡,另一面紧临着机械厂。学校有四栋木头房子,两栋两层,一栋是学生寝室兼一年级教室,另一栋是老师办公室兼二、三年级教室,一栋比较长的一层木房是老师的住处,还有一栋比较简陋的一层木房是厨房。男生寝室是一个班一间,是木板搭的通铺,有几张桌子,几张条凳。每名学生将自带的被子铺上就可以睡觉。学校进门左手边在树的下面有单杠、双杠,那有一颗桂花树,一到秋天发出浓郁的甜香。另一边有一棵三四人合抱才能围过来的槐树,开着一串串白色的花。

学校每个年级两个班,每班四十人,所以教室寝室很紧张,第二年就在大槐树下盖了一栋新的二层楼,六间,所有教室外加每层一间老师寝室都在这栋楼中,大槐树的树枝掩盖了半个屋顶。报到时,学校为每名学生发一个写有编号的瓷缸用来蒸饭。每个学生自己将米淘好后放到厨房的大蒸笼里,有一个一只眼睛瞎了的老年人会按时烧火蒸饭。吃饭时学生飞奔着去取自己编号的瓷缸,再飞奔到寝室后,趁热将从家里带来的酸菜、腌菜、渣辣面等等这些耐保存的菜放入瓷缸中,可以稍微热点就着吃饭。如果碰到自己瓷缸的米被泼了,去拿时是一个空缸,那就只能饿一顿。空缸确实不幸,满缸也让人难受,蒸笼上层如果有人的瓷缸倒了,水又刚好流到了你缸里,那你缸里会有冒出的一缸饭,可是那饭实在太稀,也没法吃饱。所以吃不饱那是常有的事。

每周周六早上,学校放假,我们住校的学生就可以回家。路上能同路的我们就会结伴同行,路是沿着毛坝河走的公路,宽敞而平坦。从学校走到家要两三个小时,如果有卡车经过,上坡时开得慢,我们会偷偷的爬吊到车厢后面以少走点路,但司机总是很快就会知道,跑下来赶得我们飞跑。我们在路上是从来不急着赶路的,总会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运气好的话,会捡到表面非常光滑的半透明的晶体状条石,亮晶晶的很硬很漂亮,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夜晚有时有流星划过我们就说那是星星在拉屎,这差不多跟星星一样亮的石头估计就是星星拉下的屎了,因此它有了一个不太雅,但却极富想象力的名字一一星星屎。在路上的有个地方有一种石头,有拇指头大,表面光滑,呈青黑色,前面厚后面薄,两边是更薄些的像展开的双翅,前面厚的头部有一像鸟嘴的微微突出部份,很像展翅飞翔的小燕,我们称它燕儿石。现在想来应该是某种生物或种子的化石,整个路途中仅有那一个地方才有。

每年春天青黄不接时,米就不够吃了,一周只能带三斤米,再带些洋芋,才能够吃。同学混熟了后,每周前三天,同学们都把自己带的菜拿出来分享,能吃到各种味道的菜。可是后三天大家基本都没菜了,只能吃白饭。但这从来改不过来,下周还是如此。后来厨房每餐会烧一样菜,主要是土豆片汤、白菜汤,或者合渣汤,开始是三分钱一勺,后来涨到五分钱,但也只有很少同学能买得起。

上初中后学费成了家里最大的负担,那时能换钱的东西实在太少。春天好一点,可以摘点茶叶,伯伯则会割点生漆可以卖,但买种子、化肥、农药,再买点粮食,好一点能刚刚够支出,结余是没有的,冬天更是没有能换钱的东西。毛坝的生漆就是有名的坝漆,周恩来总理题词高度评价过。伯伯每天会很早起床去割漆,一般每天割两座山的漆树,当然不都是我们家的,大部分是承包的别人的漆树,必须在太阳出山之前将所有漆树割完,否则就没什么漆能流出来。采摘茶叶是母亲和我们小孩的事,每人背一个背篓,摘一把茶叶就丢入背篓中。摘茶叶看起来很轻松,可实际上老要弯腰,时间长了就会腰酸背疼。茶叶采了背回来剩下的就是伯伯的事,要放到太阳底下铺开晒,有点蔫了后就要用手使劲揉,揉成细条状了再堆在一起发酵。伯伯其实还有很多手艺,烧过木炭,造过火纸,打过根粑,会打草鞋,后来自己家修屋又试过木匠。

每年冬天伯伯就去烧炭,烧好的木炭烧要挑到毛坝街上去卖,毛坝街也就两百米来长、七八米左右宽的一条街,两边除了粮店和邮局外都是木房。平时毛坝街上没什么人,但每逢一、四、七的日子,四面八方的人们就会聚到毛坝街上。伯伯他们也会挑着炭到街上摆着卖,刚开始卖得比较慢,后来由于炭的质量不错,医院就订了不少炭,基本挑来就可以直接脱手。伯伯卖完炭,就会到学校来看看我,往往是我正在上课的时候,窗口就会有人影一闪,眼尖的同学就会告诉我伯伯来了。等到一下课,就会看到伯伯那还黑黑的炭灰蒙着的脸,站在操场上露着白白的牙齿看着我,我就飞快地跑过去,如果时间较晚,伯伯就会拿出几个五分钱一个的汽水粑粑递给我,如果时间还早,伯伯就会告诉我中午和他们一起去吃饭。中午会找一个小饭馆,点的菜基本是豆腐白菜土豆之类的,但那已经很奢侈了,美美地吃一顿。

伯伯从来不问我的成绩,只是笑着看我吃完饭,再笑着看我回学校,他就回去了。一年级基本是在新鲜和好奇中渡过,本来进校时我就是倒数,一年级结束我还是倒数。那时也没想过要好好学习,也没想过学习会给我带来什么,直到初二换了个新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杨森文老师。杨老师个子不高,但长得挺壮实,脸上棱角分明,眉毛很浓,看着就有点让人害怕,刚从后河乡中学调来。我作业本上写名字时,有段时间喜欢写繁体的楊字,觉得比简体的杨好看些,但我往往将易字中间的一横忘了。有一次,杨老师快步走到我桌前,将本子往我桌上一扔,“你姓杨,我也姓杨,我真觉得丢脸!上初二了,连自己的姓都能写错,你一天背着大米来干什么的?你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说完他就走了,我满脸通红的无地自容,想着也确实太不应该。从那以后我就把学习当了回事,特别是理科进步很快,文科要差些。

认真学习后,草稿纸成了问题,用本子打草稿显然舍不得,就想办法到处找能用的纸。班上有个同学,他妈妈是邮局的,会有很多收发货的单据,虽然小,可打草稿是很好的。他就经常拿些来给我当草稿,后来草稿越用越多,我和他还跑到他妈妈办公室偷过几次单据。那时毛坝街上有了个租书店,有个同学租了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他看完了,我就抽空看了第一、二集,从此迷上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我舍不得花钱去租,只能等到别人看完了,在还书之前的那点时间里拿来看看。那时寝室里往往有同学蒙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看小说。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有次我刚看完《神雕侠侣》第一章,同学还书的时间就到了,一直想把它看完,竟然是在四年后的高考前夕才完成这一心愿。

上初中后假期到家家那就不能玩久了,玩几天后得回家帮着干活,放牛的任务已交给了妹妹,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上山砍材和做饭。说到做饭,我母亲炒得一手好菜,远近闻名,因此有哪家要办酒席都会请我母亲去主厨。我家饭菜是在用土垒起来的灶上的两口锅中煮熟的,灶台很高,锅又很大,我的个子小够不着,只能站在板凳上炒菜做饭。所以做饭时我总在锅和火门之间来回地跳上跳下,一会要跳下板凳去加柴,一会又要跳上板凳去翻菜。有一个夏天的中午,我光着膀子在灶上跳上跳下的情形被一个已出嫁的姑姑看见了,惹得她哈哈大笑一直直不起腰来。

做饭体会到了柴火的重要性,细的泡木树枝要不断地加柴,实在累人,而粗的杂木可以基本不用管火,但附近只能砍到小树枝,粗大的杂木只能到对面山顶去砍。我家是在三面环山的山谷中,朝毛坝方向开了个口子,那是我们走出去的方向。背后是陡直的山梁,像一砍柴的刀背,叫做刀背梁子,接着过去是几个浅的山谷,依次是油菜湾、小湾、大湾、反背湾,然后就是很深的山沟,叫深槽,再过去是最高的山峰,叫顶盖。顶盖明显地分为两段,下面一段地势较平坦,植物是矮山的典型植物,如杉树、枞树,树下是密密麻麻的金棘草和刺藤,砍柴时在里面穿行很困难。上面一段岩石裸露,基本垂直的上升到空中,它有一个有意思的名称,叫和尚岩。我问为什么叫这名字,伯伯说是因为上面有一尊和尚石像,不过他说也没上去过。和尚岩和深槽的顶上则是典型的高山植物,青冈木、粗大的映山红、榉树、香樟树等等,树下基本没有什么草。这些木材极硬,因此也很经得住烧。虽然难得爬上去,但我们砍柴还是喜欢上去,当然一去就得一天。

到那去砍柴得早早的出发,走到山脚下得一个小时,爬上山顶又得一个小时。到山顶后就能看到山背面的情景,一边是比我们这边还陡的山坡,山谷中有几个笔直突兀的山峰,那属于夹壁乡。另一面还有一座更大更高的山,叫二道台,侧面山脊叫斜岩角,翻过去就能到家家屋。正面则是一丛丛较矮的山峰,越来越远,一直到天边看不见为止。据说那些山峰有毛坝山、鹤峰山,还有湖南的龙山,但具体是哪一座就分不清楚了。到深槽去砍柴毕竟次数不会太多,常常是在家附近砍一捆回去。有一次出来砍柴,太阳特别好,我想时间还早,先在河岸沙滩上小睡一会儿了再说。睡着被耳朵的刺痛疼醒了,睁眼一看,是伯伯揪着我的耳条!这样一直揪到家里,己经准备开饭了,我睡了几个小时!到家了伯伯还要揍我,被妈死死拦住了。这是伯伯唯一一次体罚我,我总忘不了伯伯那气红了的眼睛。

如果夏天碰上下雨,这是常有的事,那就是我们钓鱼的时间,我和哥哥砍来笔直的毛竹作鱼杆,然后拴上鱼线就是一根钓鱼杆。出发前先得挖蚯蚓,扛起锄头在屋边随便一锄头下去,准能翻出不少蚯蚓,我们只抓细的。蚯蚓准备好了,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就出发。钓鱼我们往往会到凉桥下面的山涧中,那涧中水流很急,河道中堆满了巨石,形成了一个一个很深的潭。要走到那并不容易,只能沿着古盐道走,而有的地方古盐道已被冲毁,就只能趟水。那里有一种全身雪白的鱼,和土麻儿有着鲜明的对比,我们称它为洋鱼,最大的可比筷子还长。这种鱼河上游是没有的,河下游也很少,就那一段山涧最多,鱼从哪儿来的难以解释。所以就有了传说那儿有两个鱼泉,一发大水洋鱼就能从里面冒出来。想象着那场面,在鱼泉口装上一篓子,那不能逮一篓子的洋鱼?有人还指给我看过两个鱼泉的位置,就是不起眼的普通的泉眼,从来没见鱼冒出来过。但附近的两个村庄,一个叫大鱼泉,一个叫小鱼泉,好像又是真的,我们双泉村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初中寒假放假比较晚,我会在几天之内把作业做完,有机会就到家家那玩到快过年了才回来,没机会去时呆在家就有点无聊了。比我大几岁的那个侄儿家里有些书,《杨家将》、《岳飞》、《隋唐演义》等等,有小人书,也有大本的,我借来看就可以打发时间。看这些书,父母是从来不说什么的,只要看见我在看书就会很高兴。从这些书中我也喜欢上了很多英雄,比如罗成、程咬金、杨八郎、杨文广、岳飞等等,尤其是觉得唐朝和宋朝时的盔甲特别漂亮。

初三时我们又有了新班主任,听说是出去进修了才回来的,叫王文辉,戴着眼镜,非常秀气白净,又爱笑,与杨老师截然不同。他上我们语文课,粉笔字总是一丝不苟的写得又正规又漂亮。我们都很喜欢他,当然喜欢归喜欢,可我语文成绩一直在拖我的后腿。有一次下课休息,班上一个女生,走到我身边说:“你父亲和你哥烧炭供你读书不容易,要好好的努力。”医院的医生,我伯伯和哥哥老去送炭,估计谈起过我家情况。我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学习也就认真刻苦了些。

初三学习紧张了,假期也少了,周末只休息周日的下午半天,每一个月才放两天假。因此我每月只能回家一次,每周的粮食和菜就只能靠家里人送。一般是逢毛坝赶场的日子,母亲就会背着背篓,站在寝室门口等着我下课。一下课,母亲就会从背篓里拿出米、装菜的瓷缸,并且把原来的瓷缸再带回去。伯伯和哥哥烧炭后,我家年猪就没有再卖过,因此,瓷缸里往往会有瘦熏肉。母亲总是叫我把菜分给同学吃点,说吃完了她再送来。有时母亲实在来不了,就会托赶场的人将菜和米带来。

同学们都卯足了劲地学习,熄灯后的教室里往往被一根根点燃的蜡烛照得灯火通明,每根点燃的蜡烛前就有一个埋头看书或奋笔疾书的同学。老师们怕影响我们休息,就将我们赶回寝室,但等老师一走,就有人拿手电筒蒙在被子里看书,或者又偷偷溜到教室里继续。所以老师会定期的在教室和寝室里检查巡视,也难得睡个安稳觉。没办法,老师只得排班,每个任课老师都参加,一人值一天班,任务就是赶那些偷偷学习的学生真正的去睡觉。

三年的初中生活,过程中觉得挺漫长,再回头一看,其实很快就结束了。中考之前,有一项艰难的选择,那就是填报志愿。填报志愿的难点就在于是继续读高中还是读中专。那时中专很吃香,读四年后就可以参加工作,家里就不再有沉重的负担了。而读高中三年后,会有什么结果还不能确定,那时大学录取率实在太低,往往三年下来很多同学连中专都不能读了,好点的还能再去读中专,即使考上大学,家里的负担就会更重。所以一般家里较困难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会填中专,家里条件好一点或学习成绩刚能上线的同学才考虑读高中。

我拿着志愿表回家的那个晚上,跟我小学毕业时一样,屋里坐满了人,都在谈论着我该如何填志愿,分析着中专和高中的各种利弊。主流意见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能读中专那就是烧高香了,不用犹豫什么,填中专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我的想法也是读个中专,伯伯他们就会少烧几年炭。最后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沉默的伯伯身上,伯伯抬起头来,看着我,“辽娃子,你说,你能考上大学吗?”我犹豫了一下,“能吧!”我回答道。这时一个叔叔说:“再好好想想,考大学可比登天难度差不多,我们这方圆几十里,连上中专的都还一个都没有,更别说考大学了,大学是说考就能考上的?这可不是玩笑啊!”我有点被叔叔的话激怒了,大学还不是人考的?别人能考,我为啥不能考?伯伯低下头,抽了几口叶子烟,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辽娃子,你说,你能考上大学吗?”我毅然地脱口而出,“能!一定能!”伯伯又看了我一眼,再看了看母亲,母亲笑着说:“我没读过书,不知道这些,但大学生既然这么难考,那肯定是最好的,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让辽娃子去考大学。”伯伯然后看着哥哥,“柳娃子,如果送你兄弟上大学,你有什么意见?”哥哥说:“上大学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他能考上大学,我是肯定支持的,但家里哪来那么多钱啊?”“好,送辽娃子上大学,柳娃子肯定要吃些苦受些罪,柳娃子,等你一结婚,我们就分家,不能让你一直吃苦受罪,再说你也要照顾你自己的家庭,结婚前这些年你还得帮衬你兄弟一把。既然方圆几十里还没有一个大学生,那我就要送出个大学生让人看看!”

我的第一志愿就填了利川一中,本来不想再填其它的了,王老师非逼着我在第二志愿填了利川五中。中考的情形我已一点都记不得,在一个赶场的日子,有人说在毛坝街上的光荣榜上看到了我的名字。我到学校拿到了利川一中的入学通知书,那年的利川市中考状元出自我们班,可惜他读了中专,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新的高中生活即将开始。

4

高中

到利川一中上学,离家就更远,学费变多了,还得增加额外的开销一一车费和生活费,压力进一步加大。但是考上利一中毕竟是件可喜的事,有一天父母带我到毛坝街上,在正对学校门口的裁缝店里为我做了一件军绿色上衣,那是当时最时髦的衣服。裁缝量了我的高矮胖瘦,做出来的衣服还是收了腰的,很是漂亮,一直穿到上大学。还买了一双白网鞋和一套毛衣毛裤作为奖赏,买得都偏大一些,说是要长个子,可以多穿几年。母亲边让我穿上边说:“上城里了,可不能太寒碜了,得穿得像样点,不能让人瞧不起,我们有钱,你不用担心。”由于上学时时间很重要,伯伯说还得买一块手表。记得伯伯、妈妈带着我转遍了毛坝街,反复的比较挑选,又是看又是听又是试,最后花了三十六元买了块上海牌的机械表。回到家村里人都来看,小心翼翼地拿过去贴在耳边听那“咔嚓咔嚓”的转动声,脸上又羡慕又兴奋。我每晚放到睡觉的枕头边,听着手表走动声入睡。

母亲早已做好一双单布鞋和棉布鞋,单布鞋是白底、黑面、白里的,鞋口较低,鞋面较薄,适合春夏秋天不冷时穿。棉布鞋也是白底、黑面、白里的,但鞋口较高,可将踝关节包裹起来,鞋底和鞋面内铺上一层棉花,非常暖和,适合冬天天冷了穿。做鞋子是冬天妇女们的主要工作,家里火坑里烧上柴火,母亲和几个婶娘嫂嫂围坐在火坑边,有说有笑地做鞋子。先要搓麻绳,秋天将苎麻砍回,剥下皮,用竹片刮去表皮,留下白色的内皮,用开水煮后再撕成细丝晒干,一股一股地绞成“8”字形存放。冬天没什么事了,拿出麻丝,挽起裤腿露出膝盖,根据麻绳粗细要求,分出一缕麻丝,在嘴里捋捋,微湿后放到膝盖上搓就成了。做鞋要根据脚大小找合适的鞋样,自己家没合适的就到别人家去找,每家都有一沓用布包起来小心放着的各种样式、大小不一的鞋样。所谓鞋样,就是鞋底和鞋面配套的一张样纸,哪个要剪鞋样就带张纸过去,照着样式剪一双带走,最早的样式从哪来的就不清楚了。然后将从棕树上剥下的棕丝网用烧得半熟的洋芋一层一层地粘在一起,这时往往会多烧几个,剩下的我们小孩吃。烧熟的洋芋特别香,皮已烧成了一层脆脆的壳,一剥开香气四溢,比煮熟的好吃很多。当然小孩在火坑边活动,一不注意就会跌入火坑中烧伤,我额头和手掌上的疤痕就是这样来的,我哥的手也是烧伤了,湾里的小孩很少有没烧伤过的。

棕网粘好后,贴到板壁上让其自然变干变硬,照着鞋底样式剪成鞋底,然后平铺上一层上次做鞋留下的碎布,再用一层白布将鞋底包住。就要用白麻绳纳鞋底了,这是体现一个女人是否心灵手巧的环节,也是决定一双鞋能穿多久的关键。母亲她们带上顶针环,四五厘米长的粗针眼内穿上麻绳,一般先是一行一行地纳。由于鞋底厚,针刺入再从另一边拔出都要费很大的劲,母亲她们边谈笑边穿针拔线,将针尖在头发上捋两下后再不停地重复相同的动作。鞋底正面针脚短,下陷后成了排列整齐的一个个漏斗形的小圆坑,鞋底背面针脚稍长些,可以看到麻绳。鞋底的中间会纳花纹,花纹形状往往是菱形的,几块小的菱形合成一个大的菱形,既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防滑。鞋面是一层一层的布用糯米桨粘紧的布晒干后剪成的,单鞋较简单,鞋口边要用细针细线收边,加上具有弹性的鞋耳,和鞋底用线紧紧连上即可。棉鞋要铺棉花,鞋底鞋面都厚,不太服帖,要难做得多。每每母亲做鞋时,暖融融的屋里,飘着烧土豆的清香,充满着欢快的说笑声,间歇能听到麻绳穿过鞋底的“咝咝”声,看到慢慢成型的新鞋的兴奋,让人难以忘怀。

母亲虽然总说不缺钱,其实家里缺钱是肯定的,只不过他们不想让我知道而已,每次他们出去借钱都是避着我的,但我心里明白得很。他们有时会兴高采烈地回来,但大都是一脸的失望,有时甚至是一脸的愤怒或委屈,但一见到我,都会是平静无事的样子。我能读上利一中,很多人是真心为我家高兴,但也有少数嫉妒的人。帮过我家的人很多,有的多借点,有的少借些,等到我大学毕业,爸妈向几乎所有的亲戚及湾里绝大部份人家都借过了钱。

再不用带米到利川一中了,通知书上写得很清楚,只需带粮票即可。伯伯先将谷子挑到后河的粮店,一斤谷子换七两粮票,我用粮票在学校食堂就可换饭票,一斤换一斤。上学得坐毛坝到利川的汽车,每天两班,上、下午各一班。去坐车得走到公路边,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走公路到两河口,路最平坦好走,但最远;二是翻过一把伞后的垭口到后河,有徒的上坡和下坡,路较近;三是沿古盐道路线上陡梯子过卡门到大茅坡,只有上坡路,那儿到利川较近,车钱少些。我一人时一般到两河口,遇到伯伯要去换粮票我也随着到后河,去大茅坡的路太危险,只是回来时在那儿下车回家过。

利川我只去过一回,初二时去参加数学竞赛,全程有个吉普车接送老师陪着,住在利川招待所,到大礼堂考完就回了,对利川基本没什么印象。伯伯说他二十多年前曾挑米到过利川,估计也记不得什么了,即使记得也已变了样。开学时,我和伯伯带上钱、粮票、一口木箱子、被子衣服,坐车到了利川车站,利川车站在天桥边,现在好像已成了小商品市场。出来找人问了路,就直奔利川一中。

利川一中在一山脚下,正门口是一花坛,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白色的雕像,正对大门是一五层高的楼房,是老师办公室和实验室。进大门左手边是女生寝室,再里面是老师住宿的木房。前面是一层楼的食堂,高大而空旷,也是集体聚会的礼堂。食堂前是排球场,竖有铁杆没有球网,到上体育课时才会挂上。排球场后是两个篮球场,三面是水泥栏杆,另一面是一主席台,两边有五阶水泥台阶。篮球场那边是开水房和澡堂,靠路这边是公告栏,上面有各种通知、公告和光荣榜,公告栏对面老师办公楼侧墙上则是各班考勤情况通告栏,通报每班早晚自习及每节课迟到旷课人数。篮球场再往里是前后并列的三栋四层的教师住宿楼。进大门右手边是一排梧桐树掩映着一排平房,里面住的也是教师。办公楼后面有不少树,水杉树居多,树间是三行两列共六间平房,每间平房两间教室,有的是教室有的是学生寝室。靠右边低一些又是一列三间平房,都是学生寝室,我们班男生寝室在最前的靠近办公楼一侧的一间里。寝室右边是操场,煤灰铺成的跑道,围着长满绿油油细长叶草的操场,两边各有一球门,是踢足球的地方。那草叶又长又有韧性,有的捣蛋的同学会把两棵草的叶子系紧,根本看不出来,在上面跑的同学一旦鞋子穿入其中,马上会一趴扑急跌下去,旁边就会有人得意的哈哈大笑。操场前有一石头砌起的高台,台前竖立一根木柱,每周一清晨在这里升国旗。旁边是一石块砌起的池塘,池塘中有鱼、黄鳝,常有人用铁丝钩在石头缝间钓黄鳝。

寝室里有十几张上下铺的铁床,我选了靠近窗户的一个上铺,铺上床,伯伯要赶下午回去的车就走了。同学带我到食堂用粮票换饭票,饭票有四两和二两两种面额,深棕色厚纸印成的,再用钱买菜票,菜票是塑料的,不同面值不同颜色,一看就知道是多少。上面印有鲜艳的虾、鱼、青菜等图案,看着都让人胃口大开。每次快到吃饭时,同学们就有点坐不住了,有的则悄悄地收起了书本,只等老师“下课”一声令下,就冲向食堂。有时被老师发现了,下课铃响了也装着没听见,看着别班同学身影在外面一闪而过,心里急得恨不得飞出教室。到现在我也没明白,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同学们为什么都不慢慢地走出教室,而全是冲出教室?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把碗都带到教室,拿着碗风一般地冲向食堂后排队买饭买菜,先吃到饭的同学会得意地边吃边望着后来的同学,很有成就感。食堂的饭是用方形平底的铁皮盒子蒸熟的,有三厘米左右厚,打饭的人用一砌墙的平铲横竖划几道,每块就是四两。把碗和饭票从窗口递进去,盛上饭的碗很快就递出来了。菜买多少由自己定,素菜有五分的,一般一毛一份,荤菜两到五毛不等,食堂里的菜味道一般,打菜阿姨的手法很利索,手一抖看到的和到碗里的有很大差别。食堂里有许多自己炒菜带来卖的人,大大小小的盆一字排开,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味道好些,量又足,同学们都喜欢买他们的菜。后来卖菜的人越来越多,食堂倒也像无所谓,任由她们来竞争。

周末我们一般不回家,一来跑着麻烦,二来也可以省下路费。几个同学会到街上转转,东西基本不会买什么。利川赶场的日子与毛坝相同,都是一、四、七,逢赶场街上会多了很多背着背篓、挑着扁担的人,熙熙攘攘,比平时要热闹了不少。利川就两条主街,一条由东向西,一条由南向北,在天桥交叉形成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还有一条由东向西呈弧形的老街,青石路面,不到十米宽,街边是两层的木房,有两个同学家就在这条街上。街边常能见到老人坐在椅子上,叼着长长的叶子烟烟杆,眯着眼长长地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白烟,慢慢地睁开眼,慈祥地望着街上行走的人们。与老街呈十字交叉的一条小巷子里面全是买小吃的,叫好吃街。学校门前没什么楼,人也少,路是碎石路,路口是灯塔照相馆,是我们青春影像的记忆场所,高中所有照片的出处。

有时我们也会到学校后的山上去,由于围墙围着,要绕一大圈才能上山。山上有稀稀落落的树,年年春天都有人在上面栽树,可从来没见成林过。杂草丛中通向山尖的小路是上山的途径,山顶树要茂盛粗壮一些。站在山顶,利川城尽收眼底,稍微高些的建筑就是标志,指示着那儿的位置和方向。利川城坐落在一个盆地中,四周都是山,盆地中却很平整,利川城就像是睡在巨大的摇窝里,舒适而又安全。清江河水绕城而过,绿色的水养育着岸边绿色的植物茂盛地生长着,就像是一条绿色的安全带,护着利川城。头上的天空湛蓝而清新,朵朵白云镶嵌其中,像是给利川城盖上的蓝色花被,温暖而又惬意。山脚下经过一片菜园,有一崖穴,里面有石刻,阴刻着“太平塘”三个大字,每字八十厘米见方,挺拔雄伟、结构严谨,据载应该是明朝所刻。

冬天的利川还是寒冷,我们没有火烤,衣服又单薄,脚上手上长满了冻疮。我的同桌,医院,是一个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女生,跟班上所有男生都敢争执吵架,而且不赢不罢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典型的女汉子。他给班上很多男生取了外号,我当然也不会幸免,就有了蒜苗这个在高中比我名字叫得多得多的称呼。每天她会一阵风似地冲进教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前后的桌椅都会被她挤开,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喘几口气,才能慢慢地平静下来。冬天她会抱个灌满开水的热水袋,坐到椅子上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往我身上一扔,我疑惑地望着她,她也不看我。我往她身上推,她把身子一摆:“拿着!”一声低吼吓得我再也不敢动。不过在那寒冷的冬天,有个热水袋抱着,确实温暖了许多。她还经常带些吃的来,往我桌上一放,直瞪着我,我已领教了她的作风,乖乖地拿起就吃。有一次端午节她拿来了几个粽子,里面包了熏肉,一剥开棕叶,棕叶的清香和着熏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吸引了众多同学一下围拢过来。同桌双手掐腰、怒眼圆瞪,盯着那些围拢的男生,他们怯怯地乖乖退去,那是我吃过最香的粽子。同桌有时也会欺负我,说我占他桌子位置了、挤着她了、讲题没讲清楚了……但如有别人说我什么,那她一下就会蹦起来,非让别人说清楚不可。她的成绩一般,不是不刻苦努力,有时她摇头晃脑地背课文单词然后过一会又忘了,或者一道题左推右算写了满满一张草稿纸也推不出结果,我看着都替她着急。她这种直率坦诚的性格,无论什么事从来不真生气,使她在班上人缘极好,无论男生女生都愿跟她打交道。与她最要好的女生则坐在我后面,造物主的神奇在她俩之间体现得淋淋漓尽致,这是一个走路不带风声、笑不露齿的女生,从来不大声说话。有时也会用笔戳戳我衣领,我回头望去,她则埋下微红的脸轻声“哧哧”的笑,对于我同桌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报以微笑,她也常从家里带东西来给我们吃。

当时利川一中每个年级六个班,每班五十人,一、二班是快班,三班是文科班,四、五班是平行班,六班是俄语班。我在二班,班上高手云集、学霸成堆,学习无疑是主流。我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差,中等偏上,但要赶上几个学霸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他们不仅刻苦,还特别聪明灵光,完全不给后面追赶者机会,但他们也不能放松,相互之间都较着劲。就像长跑,他们是冲在最前边的第一集团,甩了后面的人老远,我在第二集团中,有时又落到第三集团里。无论在哪个集团,无论多快或多慢,总有人在你身边几步就超过了,你必须加快脚步跟上,一点也不能松懈。教室里的课桌上堆满了书、试卷、作业本,像一道道的战壕,每个同学都是紧握刀枪、双目圆睁,随时准备冲锋的战士。老师就是训练这些战士的教官、书本是武器库、作业试卷是演习场,只有寝室是战士放松休息的场所。

每天晚上熄灯后,男生们躺在床上,无论什么话题开始,最终都会落到女生身上。班上哪个女生最漂亮了、哪个女生最温柔了、哪个女生今天又跟谁说话脸红了、哪个男生老盯着哪个女生看了等等。经过一番试探性扫射后,最后目标会集中到某个男生和某个女生身上,说他们间的各种眉来眼去、各种表露出好感的动作表情,这时每个人都是心理学家和行为学家,个个都斩钉截铁、振振有词。目标男生的反驳是无效的,反而推波助澜,一句反驳会换来全体男生的攻击,以及“嘿嘿嘿”的得意的笑声。这时班主任余富国老师往往会在窗外咳一声,整个寝室顿时鸦雀无声,谁轻微地动一下都能听见。估计余老师走了,首先有人“哧哧”的笑,就像点燃的冒着烟的导火索,然后就马上引爆了全寝室哄堂大笑,新的一轮又开始了,直到班主任的咳嗽声再次响起,睡觉才真正开始。

暑假父母也不怎么让我干活了,但同龄的伙伴都要干活,所以我只能带着几个小点的堂兄、侄子他们到处玩,除了抓鱼外,有时也能抓到河蟹。如果发现平缓的河中有个洞口,河沙特别细,又没有石块,那洞里准有只河蟹,但我们奈何它不得,不敢伸手抓,怕夹手,也不忍用竹竿戳,怕戳烂了。所以抓河蟹只能碰运气,如果碰到一只倒霉的河蟹刚好出来觅食,那我们绝不放过它。河蟹在水中行走并不快,看准方位,伸手从河蟹背后抓住它两边,它的大钳子就无可奈何了。河蟹与名声大噪的大闸蟹颜色完全不同,背部是暗红色,脚是亮红色,腹部是白色,在水中极为显眼,像煮熟了的大闸蟹,大的也差不多有那么大。我们抓到河蟹一般都是生吃,略带咸味,味道还不错。

重要的活动是抓螃螃,学名叫石蛙,因鸣叫时发出洪亮的pàngpàng的声音,我们都叫它螃螃。螃螃生活在阴暗陡峭的山涧中,一般蹲在岸边的石沿上,一有人走近就跳入池塘中,爬行时泛起池中厚厚的树叶形成的沉渣,池水顿时变浑了,再也无法看见它。只能用手在池中一点一点地摸,摸到肉乎乎的东西,一把抓住提起来就是一只螃螃。螃螃形状与青蛙无异,与癞蛤蟆差不多大,背部是泛光的暗青色,如果蹲在石头间根本看不出来,腹部是暗黄色渐变到白色。抓螃螃最怕的就是遇到蛇,所以一般是在大晴天乘蛇晒太阳时去抓。螃螃生活的位置一般都陡峭难行,有时需要绕好大一圈才能走到。而且一条山涧中数量有限,所以一天要翻几道山梁在几个山沟中才能捉到十来只。当然螃螃现在已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能随便抓。

三年级时,学校在教室后面修好了新的教学楼,我们也搬进了宽廠明亮的新的教室。新教学楼依山而建,到食堂要先下阶梯,再下缓坡,现在还在使用。高三时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就说了些鼓励我的话,署名是“一位老同学”,也没有发信人地址,从邮戳来看,信是寄自恩施。那封信的字非常漂亮,挺拔有力,特别是信封上我的名字,从来没见过我的名字能写得这么漂亮!这封信激发了我练字的劲头,跑到新华书店卖了本庞中华钢笔字贴就开始练了起来,一个月后,我的字大有改观,现在总有人夸我的字,都是那封信的功劳。

高三下半年,就是不停地做题做试卷,新课早已上完。学霸们已开始自学大学的内容,每次总有不会做的题目,让人紧张焦虑,是一种漫长的煎熬,害怕高考的到来,又盼着高考早点到来。学校每晚给我们发两个肉包子,补充营养体力,一到九点半,一大筐热腾腾的包子被抬进教室,男生们一拥而上,女生们则比较矜持。吃得久了,男生们也“矜持”起来,到后来就没几个人能吃完了。五月份的会考,会让一部份人提前离去,成绩不够的不能参加高考,我们班基本没少人。熬到七月份到来,老师开始有意地让我们放松,七月四号开始放假,离家近的就回家,我们家远的还是呆在学校。为了彻底的放松,我想起了初中只看了一章的《神雕侠侣》,跑到租书店全租了过来,一口气全部看完,又租了套《笑傲江湖》,也在那几天看完,除了吃饭睡觉就没干过别的。

那时的高考,没有现在这样的大张旗鼓,跟平时考试差不了多少,高考完了以后,也觉得没有什么。当晚我们四个同学坐在操场的长草丛中,谈论着过去、谈论着未来、谈论着理想,有的人对未来充满信心、豪气万丈,有的则对未来忧心忡忡、垂头丧气。月光静静地普照着校园,操场弥漫着一层薄雾,校园不再清晰,变得既是那么熟悉,又有一点陌生了。我们一直谈论到凌晨一点,嘴没有停过,好像话总是讲不完,直到必须得睡觉了,预约好了继续谈的时间才离去。预约并没有成为现实,有个同学自那晚一别之后近三十年了竟然再也没见过面。十号中午几个同学一起走进了利川电影院,正在热映《妈妈,请再爱我一次》,我们都哭得一塌糊涂,既有电影的原因,想来也有即将离别的愁绪。

利川城离腾龙洞不远,第二天,我们二十多人集体去了那里,那时腾龙洞刚被发现不久,还没有开放,也没多少人穿越过,我们决定去穿越腾龙洞。沿着清江走,一边是缓缓流淌的河水,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画眉在树从中不停的跳上跳下,相互比赛般的鸣叫着。首先看到一个巨大的洞口,有近百米高、几十米宽,下大上小,呈不太标准的三角形。旁边几十米远又有一小得多的洞口,平静的清江水突然焦躁起来,白花花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入洞中,水流湍急,在山石间左冲右突,吼声如雷。水花溅得很高,形成了弥漫在洞口的水雾,岸边岩石和上面修的栏杆一直潮湿着,长上了一层深色的青苔。要到大洞口,必须从上面的桥上走过,全身都变得湿润了。从一人高一人宽的约五十米长的石洞中穿过去,翻过一道小山梁,就到达了大洞口。站在巨大的洞口,我们显得太小了,已看不清洞顶的情形。洞周边是近乎垂直的石壁,上面长了些矮杂树,就在这陡峭的石壁上,腾龙洞被掏了出来。

洞口却很平整,细沙夹着鹅卵石一直铺往里面,看来原来洞中是有不小的水平缓地流动的,腾龙洞的形成就是那看起来无比柔弱的水的成果。再往里走,就暗得很么都看不见,我们打开手电筒,一步一步地向里走。路一直比较平缓,而洞内比洞口还要高大,手电筒照去都看不见光斑。洞内很凉爽,也比较干燥,洞边有一小溪,水量不大,平缓得好像没有流动,岸边是细细的沙滩。我们用手电筒照进水里,竟然发现有鱼在游动,鱼游得不太快,我们抓到了一条。鱼不大,就两厘米左右长,外形与洞外的鱼也没太大区别,但它是透明的,放到掌中,能清楚地看到内脏和骨头。看来在黑暗的环境中,保护色已起不了什么作用,干脆就什么颜色都懒得长了。再往里走,路就陡峭起来,洞壁也险峻得多,有的地方洞内还有堆成小山的石块,洞还是那么庞大。再往里走,已没什么路了,极为难走,有几个同学就掉头往回走了,我们十来个人继续向前。也不知走了多远,洞分岔了,分别朝两个方向而去,洞也小了很多。有的同学提议分两拨分别前行,但在这漆黑的洞里,大家还是有点害怕,最后决定不分开,一起走较大的洞。

这时已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精力去看洞内形状了,只是跟着手电洞的光,快一脚慢一脚的朝前走,也没什么人说话,只听见带头的人口中传来的“这里注意,要小心点!”的提醒声。洞越来越小,有的地方甚至要弯腰侧身才能通过,也不知前面还有多远,只是有个同学十分肯定地确信,这个洞是个穿洞,那边有出口,他听说有人走过。我们坚定了信心不断地前行,但长时间封闭在黑暗的环境让人恐惧,有些焦虑不适,特别渴望太阳的光明。沉闷的脚步声,载着沉闷的我们,在沉闷的洞中,朝着摆脱沉闷的目标前行,每走一步,离光明就近了一分。当我们筋疲力尽,不断怀疑同学的话,近乎绝望的时候,前面传来了欢呼声:“哈哈,有光了!我看见光了!”一丝亮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浑然一体的黑暗被撕开一条缝隙,那就是目标,那就是希望。我们突然精神抖擞,全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话声洪亮,欢呼声高亢,脚步坚定有力。亮光越来越强,黑暗越来越淡,周围越来越清晰。透过扁平的洞口,我们看见了绿色,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鲜艳、如此赏心悦目的绿色。我们花了四个多小时,终于穿越了腾龙洞,那曾经的怀疑、焦虑、恐惧、艰险都再也不值一提了,都成了胜利喜悦的催化剂。洞外是宽大平整的峡谷,两边的谷壁近乎直立着,整个峡谷切面呈凹字形。洞口有人堆放的柴禾,谷中有种植的苞谷,显然附近有人家,我们找人问了回利川的路,踏上了回校的征程。

离别终是到来了,不过那次离别并没有太大的伤感,想来毕竟不久填志愿又会重逢,高考成绩出来分数线划好后要到学校填志愿。当时恩施还有“出峡”一说,所谓出峡,就是有资格出三峡工作,也就是分数达到国家统一分数线,可以到全国任何地方工作。当时招生人数太少,重点线和出峡线只相差十来分,一道题就决定了你是上重点大学还是无书可读。为了照顾恩施少数民族地区,在国家统一分数线下三十分左右划有一委培线,凭分数的高低可以到省内各学校就读,但毕业后必须回恩施工作。我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物理化学是强项,却拖了后腿,全校有近三十出峡的人,我应是最后一个。这次填志愿,父母不再操心了,也不懂,全凭我个人做主。当时首先是要选个不要学费的学校,而且录取机率要大,不能复读,专业一直拿不定主意,专门跑到了语文老师张荣光老师家里征求了他的意见,最后填报了西安地质学院应用电子技术专业。

填完志愿,班上十几个同学一同去了离城不远的水库去玩,家在城里的同学找了几辆自行车,两人一辆,嘻嘻哈哈地在路上飞驰,你追我赶。路边是栽种整齐的两列水杉树,守护着公路,斑斑阴影从身上滑过。有人情不自禁地大声唱起歌,要与四周的鸟鸣一较高低。水库深蓝色的水平静地躺着,微风吹起涟漪轻柔地摩挲着水面,天气的炎热在里这失去了威力,我们也平静悠闲起来。这次的分离仍然没有太大的感伤,我们已约好了拿通知书时再聚。可那一次的离别毫无准备地就成了真正的离别,拿通知书时再也没见到同学了。我们班出了利川一中的第一个走进清华校门的同学,从此开辟了利川一中学子走向清华的路,他是排头兵,是我们同战壕的战友。走出校门,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知道这里以后能来的机会不多了,这里将慢慢改变而变得陌生,上演了三年的青春大戏已落下帷幕,演员将各奔东西,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继续着青春的演出,但舞台再也不是那个舞台,剧本再也不是那个剧本,角色再也不是那个角色了。

拿着通知书,我先去了家家屋里,我把通知书给家家看,家家并不识字,却看得极为认真,边看边让我念上面的内容,边用手摩挲着,边嘴里念叨着“辽娃子是大学生了,辽娃子是大学生了”,看到家家的样子,高考发挥不太理想的遗憾烟消云散了。回到家里,父母也是极为高兴,伯伯读到过小学三年级,母亲则一字不识,伯伯磕磕巴巴地念着通知书,母亲则聚精会神地笑着一字不落地听完。《入学须知》写得很清楚:不收学费,只交八十五元的书本费,每月发三十元的生活费,第二学年开始按上学年的成绩,分一、二、三等奖学金,分别每月发放六十、四十、三十元的奖金,努力学习些,再节约一点,开销与高中应差不多。

这一纸通知书,是我走出大山的通行证,从此开始,在利川呆的时间就很少了。很多熟悉的生活习惯,生活场景,亲人伙伴,都越来越远,而新的生活不断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走出了大山,但又走不出大山,我的脑海中,性格里,习惯上,都留着大山的烙印。即使是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拿起笔想写点什么的时候,总是有大山的影子,始终都无法跨过她。她似乎一直在看着我,默默无语,却又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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