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白癜风医院 https://m-mip.39.net/nk/mipso_4429412.html
昨夜一场春雨,雨点敲打着窗户,嘀嗒嘀嗒伴我入眠。大清早,东方染尽朝霞,大地升腾晨雾,院里的紫金花愈发盛艳,爬山虎的藤蔓布满西山墙,路面湿漉漉的。丝丝凉风扑面,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很久以来的惰性一扫而空。想到不久前的清明节,我该动手写点东西了。
一上坟
很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清明祭祖上坟。家族老坟地葬着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和我的爷爷辈,大小十个坟头。父亲挨个给坟包添几锨土,压上白纸;我跪在地上燃起纸钱,磕三头。父亲很少说话,他扛着铁锨,大步走在前面;我瞅着父亲的背影,紧紧地跟着。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略严肃,很稳健。
父亲去世以后,我每年带着儿子做着同样的事。
今年清明节,国殇的日子。妻儿陪着我回老家上坟,堂弟木厚一家三口相约同行。
先去老坟地。老坟地位于村外东北角,一个叫后斜的地方。坟地在别人家的果园里,坟包已被耕种这块土地的人家削蚀的越来越小,变成象征性的小土堆。果园里有近百棵苹果树,苹果花已凋落,敛成小果胎。地刚浇过水,有点泥湿,脚踩上去软软的。水渠边、埝头上有很多蒲公英,白白绒绒的;地里零散的油菜花一簇簇金黄,五彩的蝴蝶飘然而至,轻盈地落在一朵又一朵花上。轻风吹起来,花香和泥土的潮湿气息沁人心脾,好闻极了。儿子和侄女采来一大束花儿,俯身轻轻地放在墓地前。
其他亲人的坟地较分散。大伯父长眠在靠近吝娃站的上滑,二伯父三伯父七伯父葬在张巴岭。有些坟地安装了光伏设备,路边和地头被毁坏,不太好找。三伯父的坟地立有青石碑,老远能看得到。六伯父坟地地头的小房子被推掉,那副写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才非正不能奇”的纸板不见了。父亲的坟地在交口沟,几棵苍翠的柏树矗立坟前,陪伴着孤寂的父亲。
整整一个上午,我们转了大半个山腰。每到一处,我和木厚焚纸添土,儿子和侄女磕头祭拜。纸钱燃起来,烟焰升腾,再化为灰烬。我心里想,先人们收到这么多的冥钱,在阴间应该能过上富裕日子,不会再那样窘迫困苦了吧。
午饭是要祭献的。正屋中堂的八仙桌上,已摆好水果和白酒,再恭恭敬敬献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偌大的客厅静悄悄的,门虚掩上。每个人从心底油然而生一份敬畏,来去轻手轻脚,只怕打扰到先人们。
翠竹风轻,月季花香。四月天的小院里,老人、我们、孩子们,祖孙三代人围坐一起,其乐融融。
二榆钱面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老百姓生活比较清苦。每年清明前后,囤里的陈粮快吃没了,新麦子还没有成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很多人家开始闹饥荒。
没有粮食就挖野菜,摘榆钱、桐泡花、洋槐花,对于饥饿的人们来说,似乎所有的嫩叶嫩芽都可以吃。我们还上树掏鸟窝、爬墙摸蛇窝、下水库逮小鱼,弄到这些东西后,几个人偷偷找个僻静的地方,点火弄熟囫囵吃。
我们溜沟边、爬树梢,身上大伤不常有,小伤常不断。哪儿划破了不喊疼,自已抓一把干面土撒在伤口上,嘴巴对着吹一吹,血会慢慢止住。大概二年级时,班上一位同学浑身冒起小疙瘩,密密麻麻,瘙痒难耐。老师急忙带他到保健站,大夫说是漆树过敏,给他涂抹了凡士林。后来才知道,他把漆树误以为香椿树,爬上去摘树叶吃。儿时的我们闯祸惹事,大都是为了嘴里的一口吃食。
我的外婆会做一种榆钱面。榆钱是榆树刚长出的新叶,圆圆的,像小麻钱。清明前采摘的榆钱最好,不发苦。外婆把嫩绿的榆叶芽儿淘洗干净,切碎拌上稻谷面,搓成细长条,先在锅里蒸,再在太阳下晒干,收放起来。想吃的时候,用开水冲泡,加点腌菜,味道很美。一旦家里断了粮,榆钱面就派上用处。
年清明前后,生产队安排上山垦荒。沉寂了漫长寒冬的麻湾沟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社员扬鞭,耕牛奋蹄,犁铧削泥,沃土翻花。不幸的是,傍晚收工途中,队里的老黄牛蹄子打滑,滚下深沟;青年社员三窝子被缰绳绊扯,摔折了腿。
三窝子躺在炕上不能动,他的媳妇刚刚生完孩子,坐着月子。他家本来就缺口粮,这下更难了。热心肠的外婆知道了,送来半袋子干榆钱面。外婆坐在人家的炕沿边,拉着家常,说着宽心话。三窝子家里的烟囱冒着烟,屋里飘起榆钱面的饭香。年轻的媳妇眉头舒展了,三窝子端着碗一个劲说,好吃好吃。外婆笑着说,不会很好吃,只要顾住嘴,能管个饱就行。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老黄牛不治而死。生产队决定杀牛分肉。
山里的夜晚很清冷,天上的星星看起来那么遥远,场院亮着电石灯的昏暗白光。杀牛之前,生产队长和老保管并排站着,面向麻湾沟的方向,双手合掌举臂大拜。对于经常饥饿的人们来说,吃肉是多么有诱惑力的事情。孩子们围着场院疯玩,没有半点瞌睡的意思,想到马上就能吃到牛肉,一个个口水不自禁流出来。
牛肉连夜按人头分给社员们。老保管给三窝子送去牛肉,三窝子不冷不热说,二斤牛肉能够吃几顿啊,顶不上榆钱面管用。出了三窝子的家门,老保管摇头自语,日怪,这年头还有人不稀罕牛肉。
我还吃过外婆做的红薯面条,做法简单些,就是把煮熟的红薯弄成泥状,加水加面粉揉团,用擀杖擀开,切成面条一样,上锅蒸。红薯面条要趁热吃,吃时捣些蒜末浇上。有一次和母亲聊家常,我说榆钱面和红薯面好吃,母亲说那是没粮食的时候,现在让你吃,就不是那个味了。
想想有道理,如今的人们谁还知道青黄不接。
三根当子
过去在农村有个风俗,赶在每年清明前,给刚出生的娃娃求个辫子挂在脖子上,以期消除灾难,保佑平安。辫子用红线绳编成,一般夹几个铜麻钱,或者一块袁大头银元,顶头挂上小巧的铃铛,银的或铜的。人们需求辫子的时候会想到根当子。
根当子是一个孤寡的讨饭老汉,一张苦瓜脸,没牙,只站门口,从不进人家门里,是个知趣的讨饭者。他好像是公路以南的人,具体哪个村的不得而知。小时候,我以为所有讨饭的人都叫做根当子,后来才知道根当子是这个孤寡老汉的名字。
厚道的山里人很善待他。他一进村,就会有一帮孩子前后围着,喊根当子来啦,根当子来啦。他倚着人家的门框,从怀里掏出豁口子碗,接上主家倒进的米汤或面条。吃东西的时候,他的打狗棍常常夹在两腿中间,害怕被捣乱的孩子们抢去。遇上主家给个馍,他也揣进怀里。
根当子会给小孩编辫子,他编的辫子结实好看。他通常坐在主家的门墩上,打狗棍和讨饭碗搁在身边。他伸手接过主家的红线,再从腰里红裤带抽出一根长线,凑在一起。红线的一头用脚踩着,另一头放在手心拧搓。他的脸因用劲憋得通红,满脸的褶皱向着正中的鼻子挤拢,干瘪的下嘴唇几乎凑到鼻子孔了。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根当子只顾干活,轻易不抬头。有人夸辫子编得好,他立即歪起脖子瞅人家一眼,用手抹一把黑乎乎的脸,咧嘴笑了。他的嘴里早没了牙齿,裂开的嘴像个窟窿,汗珠子、鼻涕流下来,直往里面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根当子不来了。有人说他的腿被狗咬伤,行走不灵便,出不了远门;也有人说他是五保户,被村里赡养起来了。他终究没有再出现,求辫子的人家只好找了别人或去庙里求来。
让苦难的根当子给孩子编辫子,想必是希望他挡住灾难,带走痛苦。小小的串着铜钱和铃铛的线绳辫子,是生命成长的记忆,有的人家至今保存着。
四北墙根
我的记忆里,每年秋收入冬以后,一直到第二年清明节气以前,村里老人们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北墙根。
北墙根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只要避风、向阳、暖和,有太阳的时候能把人晒迷糊,老人们乐意聚集在这里,闲聊,打盹,看风景,消磨时日。这样的地方就是北墙根。
老人们会在早饭后来到这里。
他们坐在光溜溜的青石上,顺势往后靠着。石头紧挨着高高的土墙,被坐着的屁股磨得青光发亮;土墙的下端也蹭磨出一排凹槽。周围是几棵大树,有槐树、皂荚树或桐树。太阳挂在天空,几乎看不到它移动,偶尔被云朵遮住,很快又露出温暖的光芒;地面刮过一阵风,隐隐约约飘来庄稼地的味道;喜鹊落在树杈上,叽叽喳喳叫着,几只小狗在老人的腿脚边蹭来蹭去。老人们神态安详,他们或是叼着烟袋锅,慢慢地吸,慢慢地吐;或是瞅着远近的风景,说着不咸不淡的话;甚或是打着盹,对外界不理不睬。他们一如既往地咳嗽、吐痰、打喷嚏,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淡定地晒着太阳。
这是记忆里的一道风景,是故乡留给我的深深烙印。有时候想,我年老以后,能有这样一群伴友,守着土垒的房屋和院墙,蹲在故乡的北墙根,无欲无争,慢慢老去,该多好。
这些年,村里的老人似乎越来越少,有的随着儿女进了城,有的生老病故。逝去的老人堆成一抔黄土,躺在村后山腰上,相互作伴,守望着曾经耕作的土地。进城人们的未来归宿,可能在北墙根,也可能不在。
北墙根固然好,但不是所有人的归宿。长篇小说《叶落大地》有这样一段话,“为了生存,他们寻求一块土地,用于安放自己的日子和灵魂,直至生命终结,即使叶落不能归根,也要叶落大地”。
即使叶落不能归根,也要叶落大地,说得真好。
五后记
清明节气远矣!过往的人和事难免经常忆起,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模糊的总归记忆不清,清晰的会反复想到。祭祖上坟、榆钱面、根当子、北墙根,这些人和事里有苦难生活,有习俗,有生死归宿,都是清明节气的过往缩影。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这个季节里,草长莺飞,百花初绽,自然界清净气派。我的眼前反复而明晰地浮现这样的画面:
溪流潺潺,棒槌咚咚。绿草地里,矮树枝上,一片挨着一片晾晒着衣裳;老人脱掉厚重的棉衣棉裤,换上浆过水的新褂子和夹层裤,浑身仿佛轻快许多;孩子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识字。
院里的葡萄藤下,花椒树周围,母鸡“咕咕咕”在前面觅食,小鸡娃“唧唧唧”后面跟着,吃草叶和小虫子;春归的小燕子轻盈地飞来飞去,在屋檐下衔泥筑巢。
绿油油的麦浪一望无垠,黄灿灿的油菜花漫上山坡,到处生机盎然,卯足劲的人们心中升腾着美好而无限的希望!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文章已于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