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的辛追娭毑是躺在内外共四层、精心髹过的棺木里的。
髹(xiū)的意思是用漆涂在器物上。这个漆可不是油漆,是大漆(漆树的汁液)。
它的质地能入木三分,有密封性,耐潮,耐氧化,制作精细可千年不变化。
说起来,辛追娭毑应该是躺在一个巨大的保鲜盒里。
▲马王堆出土的黑地彩绘漆棺和云纹漆鼎
天津美院「视觉传达」出身的徐艺,就很喜欢大漆的这个特点,为此,他专门用鸡翅木,做了两双筷子,叫“彩箸”,是个“情侣筷”。
“南方什么东西都容易发霉,但漆器不会。这筷子,小心使用也能用个几百年的!”徐艺左手拿着筷子,右手又给我递过来一个碗。
碗很轻,一套四个,红木为胎,漆面光滑,仔细看其精致和变化,竟让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描述。
▲福禄寿禧(红木碗)
“你看到的纹路有多少条,漆,就涂了多少层。长沙秋冬天的天气,一天只能涂一层,干一次,这碗做出来要花将近两个月时间。”
我仔细辨认,发现纹路里,藏了个禧字。
大漆的制作工艺很复杂,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先准备胎器模型(木、金银铜、泥土等),然后涂上几十遍不同质地和颜色的大漆。打磨的部分,有的是上一层漆,打磨一层,有的是上很多层,累计到一定厚度再打磨加工。全部的工序几百道,一步出错,前功尽弃,因此也昂贵。
这样看来,辛追真的是个白富美!
“这些都是你自己用的吗?”我用指腹仔细摩擦着碗的漆面,以为能找到一点不平整的瑕疵。
“筷子我在用,但这碗我可舍不得!”徐艺笑了笑,“市场上,这样做工的碗要卖到-元一个。”
▲素(红木碗)
徐艺的工作室叫三川世,是专门做漆器的。工作室有点乱,空气里有股松节油的味道。
“目前中国漆艺是福建最厉害,但潮汕人呐,一点都不时尚,做出来的东西要不就文绉绉的不实用,要不就死气沉沉像陪葬品。我反正不喜欢,我猜大部分年轻人也不会喜欢的。”
徐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作品,传统漆器多是跳跃的颜色,风格大胆。银器则是多时尚可爱的造型,可随身佩戴的小物件。他不觉得这是“轻佻”。
和当代结合这一点,日本做的 ,他们喜欢极简风格,主要是红黑两色,而且实用。其次是韩国,喜欢贴贝,很闪,很民族。
“但日本的东西也不是很高明,看看明代的红底‘岁寒三友’方型提盒,还有乾隆案边的诗稿盒,我们中国并不缺好的审美,可能只是缺少耐心和创新的人。”
▲明十六世纪剔红梅花圆盒(红雕漆小圆盒)
▲清末民国出口的雕漆手链
▲三川世正在上漆的半成品、连理(银质对戒)
松节油味道最重的地方,是上漆的工作间,桌上摆了不下20种“颜料”。徐艺拿着一个大瓷碗,撕开上面覆着的保鲜膜,让我闻,有一股植物枝叶腐烂的味道。
“这就是大漆?”我用手指,隔着薄膜按了按麦芽色的“颜料”,很软。
“诶呀,你别碰!会过敏的。”他赶紧把碗拿开。
“我 次刷漆,就过敏了,全身都肿了!那种感觉,就好比,只穿条内裤,站在靠水边的树林里,让蚊子咬你半个小时再回来。但是你不能挠它,难受得度秒如年啊!”
那次徐艺在家躺了一个星期,好了之后接着又开始刷漆。
“过敏的时候,我们会烧开热水,直接泡在里面,那真是爽翻了!可能就是吸*的感觉吧……但其实我也没吸过,我猜的。”
▲红色的大漆
徐艺在大三时选修课上接触到的漆,到今年,也有十来年了。
“现在漆器也有很多假货。真的漆器,你能看到他们每一层漆像等高线一样的纹路,还有像鱼骨一样,自然形成的‘刺’。 的漆面就像镜面一样。”
他拨开桌上累得有十几厘米高的不同目数的砂纸,找到一串佛珠。
“做漆器,从胎到漆,全部都是要自己动手。胎要打磨,漆要调制,我其实是个很急躁的人,但是要我坐下来刻这些模具,尝试漆的配比,哈哈,我真的很喜欢。”
▲青碧(佛珠)
▲漆画(局部)
漆器的工艺有描金、填漆、螺钿、金银平脱、堆漆、戗金、剔犀等等十几种;胎器的材料如木、陶、金银、泥土等细分又有十几种。
除了制作精美的漆器,大漆的用途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多:航海游轮的舱底,涂上大漆可以防止海水被腐蚀;飞机里的油箱,纺织机器的核心零件,都刷大漆来保证它的稳定和耐用度;一套精美的漆器家具,价值要几百万;《本草纲目》有记载,大漆做成干漆粉,可以入药。
徐艺说,他也喝过大漆,酸酸的,但他对漆的了解,还只是九牛一毛。
以上。
「三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