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描写改革开放初年,数千四川漆农来陕西留坝县江口区割漆的工作写照。作者当时是供销社工作人员,有幸与四川漆农打了几年交道。以此文感谢并怀念数千四川漆农对留坝县经济建设所做的重大贡献和那一段难忘的岁月时光。此篇文章已在《衮雪》年第六期刊登。
最近有点焦躁不安,有时侯甚至一个人坐在哪儿发怔,或许是药吃瓜了吧!因为前年九月初患了一场急病,血管里安了一块支架,遵医嘱我需要每天早晚要吃两粒半医治心脑血管方面的西药。恢复已经一年半了,效果很好,但医生说还需再吃半年的药。
我是位性情中人,豪爽、直率,年青时形成的脾气禀性,直到退休五年了一点也没改掉。最近我突然想起七十年代初参加工作前后的一些事,想把这四十多年前所经历的人和事回忆起来,并把它写出来,那可是些很值得回味和追忆的事……
我是老三届(初六八级)出身,修过阳安线铁路。一九七一年四月被招工到留坝县商业供销系统工作。我在供销社曾经先后干过营业员、多种经营员、采购员、农副产品收购员,当过公社供销社负责人。我曾经在寒风凛咧的隆冬,扛着杆称,在夹山沟口一天收购农户交来的栓皮(青岗树皮)一万多斤;曾经每月利用半月时间,背着喇叭头背篓,装着百货、针头线脑送货下乡,走三四十里山路,回来时,收购农户二三十斤鸡蛋;也曾经在锅厂大队柏树沟药场一住就是七八天,帮助他们发展川芎、黄芪、大黄、天麻等中药材。十三年的供销社工作经历令人感慨、难忘与回味……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四人帮”倒台之后,留坝县社会经济一片劫后重生的大好态势。在北方农业会议的指导之下,全国农业学大寨再一次掀起了高潮。毛泽东同志提出的“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方针,得到了很好的贯彻。毛泽东同志关于多种经营的十二字方针“粮棉油、麻丝茶、糖菜叶、果药杂。”也得到了认真的落实。面对这种状况,留坝县委、县革委会责成县土产公司,抽调精干人员到四川省有关地区聘请漆农来留坝县割漆,利用留坝县充足的漆树资源,促使县域经济得到有效的发展。
生漆,又名国漆、大漆,是由漆树采割的漆液,是我国著名的特产。生漆广泛应用于工农业生产,也是我国传统的出口商品。在几千年的生产实践中,我们的祖先对漆树的形态、分布、造林、采割、利用技术和漆毒防治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至今,对我国生漆生产仍有着指导意义。
共和国成立后,生漆的生产、收购和利用,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得到了恢复和发展。特别是我国在联合国恢复合法地位后,生漆生产发展很快,资源成倍增长,产量超过历史最好水平。七十年代初,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和国际贸易的开展,给生漆生产开辟了广阔的前景。留坝县是全国十六个省、七十多个生漆主产县之一,为此,开发生漆生产则是当务之急。
七十年代中后期,最初来到留坝县江口区桑园公社境内割漆的只有贾老汉、张老汉和刘某某等人。他们各自带领一二十人,总共能生产三四千斤生漆。贾、刘两人五十多岁,唯有张老汉巳近六十岁,在割漆老板当中是年龄最大的,但割漆经验和管理漆农这个小团体却是最好的,割出的漆质量也是最优的。
二
从一九七八年初夏开始,昔日冷清的江口古镇,猛然间冒出了数百乃至上千四川漆农。他们来自四川省安县、蓬安、广安、安岳、南充、西充等县。其中几个带队老板都很年轻,仅有三十岁出头,像张兆胜、张兆如俩兄弟;汪弟德,三十七八岁;罗兴昌、赖老板都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他们各自带领着一二百乃至二三百人的漆农队伍,年龄最大的四五十岁,最小的漆农仅有十四五岁。
所谓老板,就是漆农队伍领头人。我们供销社只认领头人。因为这个领头人要在我们供销社贷款买粮和筹备启动资金购买上山的必需工具,如砍刀、绳索、背篓、漆桶等生产必须品。其实当漆农老板也不容易,他们操的心多,费的神也多,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位。每年开春,先在四川老家召集漆农集中,三月中下旬领上漆农队伍乘车辗转来到割漆的地方,在供销社贷到款后,再到本地粮站,通过供销社提供的漆农花名册购买议价粮。议价粮一般为百分之七十包谷,百分之三十的大米或白面。各位老板各自带领着割漆队伍,一拨一拨背着简单的行李及割漆工具和购买的议价粮朝深山里进发。他们割漆的地点远的有多里地,近的也有百十里地,都在深山之中。老板一般都在山下的生产队队长家、支书家或会计家租住,作为这支队伍的大本营。具体干活的漆农只能在山坡上搭一处“人”字型安蓬居住,一般为三至五人。搭建安蓬也有讲究,基本规则是背风、向阳、离水源近,尤其也离割漆的山峰、场地近,一般不应超过20里地。
漆农上山后,有一二个月的前期准备一工作。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开辟数条乃至十几条的通往割漆场地的路,四川人称之为“涮路”。一支百十人的队伍中,起码要具备一二十把在江口古镇铁匠铺打制的前端带弯的砍刀,再安上一尺五至一尺七长的木柄。山里荆棘丛生,野草繁盛,必须用弯刀开辟出能走人、能抬、能背漆桶的通道。漆桶一般能容装40至60公斤生漆,在山里行走,坡陡路滑,为了人货安全,必须要清理出多条安全的通道。为此一个多月的“涮路”是必不可少的前期准备工程。于是乎“劈荆斩棘”是漆农队伍做的一项重要工作。他们在“二老板”(大老板助手,专门负责山场割漆及搭建工蓬具体工作)的带领下,逐条逐条开辟、清理、整治在荆棘野草丛生的荒蛮野地里开辟出的山路。他们用尖利的川音在旷野里呼喊助威以驱赶野兽,在乱草丛中挥刀砍伐以撵走虫蛇。这项工作快的也有月余,慢的,再加上下雨,会延绵到近两月时间。
四川漆农老板都讲迷信,进入山林前,先敬“山神”。他们在山沟里农户家,买一只大红公鸡,入场前杀鸡祭山神,口中喃喃有语,说些让山神保佑的吉祥话语,而后才敢让手下漆农进山里干活。前期准备工作搞完后,节令到了“夏至”就正式进入割漆的繁忙时节。这项工作是先放漆树的“枯水”,大致两三天时间,放完枯水才能割漆。漆农队伍有一句名言:“百里千刀一斤漆”。从字面上一看就明白,采割一斤生漆有多么地艰难。每一支漆农队伍都有一种自带的必不可少的工具,那就是“贝壳”,漆农称之为“检壳子”。它的作用就是盛装从漆树的刀口中流出的生漆,每支队伍中大概有数千枚乃至上万枚这样的工具。
三
漆农的工作量是很大的。他们从四月份进山,国庆节过后才从山里出来。工作期间,他们腰侧挂一个桦树皮做成的小木桶,手里拿个自制的漆刷,将“检壳子”的生漆液,小心翼翼地刷进小漆桶内,每天要安置数千个“检壳子”,还要刷数千个“检壳子”(收漆),要跑数个山头,走百十里山路,真正是苦不堪言。好在,四川漆农吃苦精神强,这些苦、累都不在话下。最恼火的是漆农得了病,那困在山里真是生不如死。个别年龄小没经验的人,不小心手上或身上某处划了小伤口,最容易被漆毒感染。它造成的恶果就是浑身溃烂,前期是痒得难受,自己将自己挠得浑身稀烂。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一行三人进山查漆棚人数,走进一个大漆棚,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碎娃被手脚捆绑着,问其原因,才知害了“漆骚”,浑身稀烂。给他吃了药,又抹了药,为防止他再次自挠,师父只有将他捆绑起来。
漆农也有高兴喜乐的时侯,那就是漆老板下山到我们供销社交售生漆的时侯。每当这个期间,老板总要到各漆棚里挑选有眼翘、灵光、有把力气的七八个或十一二个年青人随行搬运漆桶。随老板到供销社去卖漆,用人抬或雇用手扶拖拉机承运,这种活谁都愿意来,因为不但三五天不干活,还可以随老扳吃香的,喝辣的。交售生漆的这段时间,江口古镇随处可见脸上乌黑、手上乌黑的四川漆农,他们操着川腔,在逢场的集市上讨价还价,在饭馆里猜拳喝酒,在供销社大院里排队交售生漆。在宽畅的供销社大院,排队的漆农三五人聚在一块“扎金花”,(西安一带称之为“漂三页”)吵闹不休,声震大院。在热闹繁华的逄场日,由于有了四川漆农,集市显得更加的别具一格……
验收生漆是一番复杂的过称。先验分数,即是从盛装百十斤(个别超过斤,最大的漆桶可盛装多斤)的漆桶里,用搅板(一般为木条板)将整桶漆搅均,称出10钱的漆液放在铜制煎盘里,点燃酒精灯。将煎盘放在酒精灯上烧,烧其水分,待“青烟大起,清盘亮底”时,提离酒精灯,再称煎盘,是多少分就是多少分。例如是七分二或六分九,那就是分别水分被烧去了二分八和三分一,实际计算这两捅漆分别是七分二、六分九。汉中地区境内的生漆均为“大木漆”,标准为六分五。一九七八年的时候,供销社生漆收购价标准漆为每市斤4.50元,在标准上下,分别增或减。例如一个分差是0.元,那就是六分九乘以4×0.元+4.50元,再乘以整桶漆的净重数量,就是这桶漆的总价值。低于标准漆以下的,例如六分二的漆,计算公式为:3×0.元=0.元,再用标准漆价4.50元减去0.元=4.12元。那就是,六分二的生漆,每市斤收购价为4.12元。我们供销社一般五分五以下的生漆拒绝收购,因质量太差。鼓励采割高质量的生漆,为国家做贡献。我和师兄张峰贵,曾见识过真正的高质量好漆,分数都在八分二至八分四之间。好生漆呈琥珀色,似清油般,漆液形态很令人受看,用搅板搅动后,米心、莎路在搅板上很明显,一看就是好生漆。
我和师兄曾请教过贾老汉、张老汉和罗兴昌等人,问他们,什么时侯能采割到高质量、高分数的好漆。他们告知我们:盛夏时节,山上的漆树在高温的暴晒之下,树的水分被蒸发之后,下午一点至三点漆树流淌的漆液质量最高,水分最少。这时接收的漆液要单独存放,每天这个时段采割的生漆放在一个漆桶内,就是一桶高质量的好漆。负责任的好老板和负责山场采割而又有经验的二老板,都会将不同时段采割接收的漆液分别盛装在不同的漆桶内,这样,漆的质量高,分数也高,卖的钱也高,老板也高兴。
四
四川的漆老板,很注重培养自身队伍里的技术骨干。一名年青的、十七八岁的漆农,快的,也许三五年内,会成为大老板的得力助手、会成长为一位管领起四五十人的采割队伍的二老板。大老板需要的管理人才,既要熟悉割漆程序化工作,又要聪明、能干、有眼翘、灵光、又会唯人处事,更能会为大老板排忧解难。从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张老汉、贾老汉等人,带来的年青漆农,学徒三至五年,只管吃饱饭,不发工钱,下山时,给徒弟买一身布料,算作酬劳。后来的张兆胜、汪弟德、罗兴昌等老板,都是在四川家乡招收年青徒弟的,这种学手艺的廉价劳动力,既卖力,又听话,开支又少,何乐而不为呢!七九年、八0年这两年,四川漆农来江口割漆的人数创了最高记录。像张、汪、罗这三支人数众多的老板,创造的工作成就也大,总共生产生漆两万多斤,平均每支队伍超过七千斤。其他几支小漆农团队,也分别产出两三千、三四千斤的产量。故此,我们江口区供销社生漆的收购量,两年连续每年达到3─4万斤。
一九七八牟初夏,区供销社领导抽我回江口协助师兄张峰贵工作一段时间。当时我在柘梨园公社分社当负责人,师兄张峰贵在区供销社收购部当主任。当年,由于四川漆农猛增,为了落实漆老板名下的真实人员,便于给各漆农团队货款、货粮。江口区供销社决定认真核实各割漆团队的人员,对照花名册,逐条沟,逐漆棚核查。于是,我被抽来协助师兄张峰贵,清查四川漆农分布在秦岭深山当中各漆棚的人员。我和张峰贵和县供销社在我社下乡的姓杨的干部三个人为一组,开始进山清查。那二十多天时间,每天至少要走八九十里山路,最多跑过一百二三十里。杨姓干部才走了不到7天,恼火的实在不行,声称回县上开会,走了。我和师兄张峰贵继续坚持工作,我们穿行在桑园公社境内的砖头坝、粟子坝、小川子、前沟、后沟、古墓坪、马尿沟、苏家坪、摸天岭、黄柏沟、松坪子等地。进入林区,遮天闭日,到处可见两人怀抱的枯木烂倒在山道上。走过一片原始森林,我们几个人身上、脸上、裤管里,有上百条旱蚂蝗吸充着我们的血,我们赶紧拍打着血肉摸糊的腿、脸,好长时间才处理完毕。在挨近太白县二郎坝、黄柏源等地,有一处地名叫“南天门”,我们在此歇气。只见群山陡立,峡岩高耸,山顶云雾缭绕,四周静寂,远处野兽在嚎叫,吓得我们不敢在此停留,急匆匆又慌忙赶路往前走……
我和师兄张峰贵空身,没有负重在山里行走不足一月尚切如此,可见四川漆农背着或抬着百十斤重的生漆在山道、林区穿行半年时间,又是一种什么景况!都说四川漆农很能吃苦耐劳,其实现在看来,那是对割漆工作的一种态度,换句话说,如果你不那样干,你就挣不到钱。私下里我们和漆农老板也在闲聊,他们告知我们:一年下来,他们各自能挣一万多块钱。除了几十个徒子徒孙挣一身衣服外,手下管事的七八个二老板,分别能挣一二千、三四千块钱,真正技术老练的漆工,能挣五六百甚至七八百块钱。在七十年代末的改革初期,这种收入也是令人惊叹的。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三十七八年前的往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令人感慨万千。改革开放快四十年了,中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用于工农业和军事工业的生漆,也被其他更加高级的新产品替代了。然而,中国几千年的生漆生产历史却永远被后人们怀念与追忆,因为它毕竟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上有过辉煌的篇章。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汉代文物、现存的故宫博物院那些历朝历代的显示中国生漆历史的文物,无不说明着一切……
二0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10.21分落笔
王耀华,生于年农历2月23日,大专文化程度,老三届(初六八级)学生出身。年10月参加工作;年3月在中国农业银行汉中分行机关退休。喜欢读书,喜爱文学,喜好钻研,对诗歌、散文、小说有浓厚兴趣。年学写诗文。年在兰州军区《民兵建设》杂志发表诗歌、散文数篇。年开始短篇小说写作,先后在省内外《新大陆》、《百花》、《滇池》、《莽原》《拓荒》发表中、短篇小说《生存》、《除夕夜》、《深山小镇》、《大山里的故事》、《人与狗》、《大山忠魂》、《河对岸那座旧磨坊》等二十余篇。另外,有杂文、散文、游记、散记、诗歌几十篇,大都在省农行局域网上刊发。年出版长篇历史小说《最后的王爷》。
审核:田也,作者:王耀华,责编:楠阳,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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